《到灯塔去》伍尔夫

同样是伍尔夫的意识流小说,《到灯塔去》和《达洛维夫人》有相似又有不同。相似之处在于,伍尔夫一贯地使用了其灵活而细腻的笔触来展现“意识的流动”,毫无提示的视角切换,毫无预警的所指转换,这些都是让人不知觉陷入她的表述中;然而,比起《达洛维夫人》只讲述半天内发生的事情(这点与《到灯塔去》的第一部分类似),《到灯塔去》还增加了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。其中,第二部分的写法很特别,以景色描写为无形之线,纺织十年的光阴,连接前的第一部分和后的第三部分;第三部分则有些精神上“朝圣”的意味。

一、小说人物

小说有三个关键人物——拉姆齐夫人、拉姆齐和莉丽。

1.拉姆齐夫人

在对拉姆齐夫人的态度上,译者认为伍尔夫主要在表达“拉姆齐夫人伟大、无私的爱跨越了时间和空间”。实际上,我认为拉姆齐夫人的形象与达洛维夫人有些相似,不过伍尔夫的确赋予了拉姆齐夫人更多“爱”的付出,并且毋庸置疑的是,拉姆齐夫人展现出的爱足够无私,足够伟大。

但我并不认为伍尔夫只是一味地赞叹拉姆齐夫人的爱,将其捧上神坛高歌。伍尔夫会借助莉丽之口,对拉姆齐夫人进行质疑——“想到拉姆齐夫人带着毫不动摇的冷静态度,硬要自作主张地把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命运强加给她,她几乎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”;同时,也会借助拉姆齐夫人的心理活动,表现一小部分的自省——“她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前进……几乎对她自己来说,似乎这也是一种逃避”。此外,在最后的晚餐一幕,拉姆齐夫人也有出神不愿意扮演“女主人”角色的片刻,且在拉姆齐夫人施展她的关怀时,伍尔夫也借旁观的莉丽之口,表明她的关怀并非真正为他人,相反,更像是为了满足自己,带着“施恩于人”的傲慢。因此,我认为拉姆齐夫人的形象构建也有着自私、扮演“夫人”角色的可能性。

2.拉姆齐

对于拉姆齐,伍尔夫的描述似乎是拉姆齐夫人的反面,他足够理性却完全不近人情——对孩子的欺骗他只会残忍地告诉他事实,并且得意地认为孩子就应该学会接受生活的真相;作为有所成就的哲学家,他勇敢地向未踏足之地前进——“如果说伟大工作是从A到Z,那么现在我已经到了Q,下一个呢,下一个是R,我要冲击R”;但他又时常展现出软弱的一面,希翼通过获得他人(尤其是拉姆齐夫人)的同情来获得心理安慰。我起初认为拉姆齐的刻画比较单一稳定,但在第三部中,伍尔夫借詹姆斯和凯姆的想法:“如果他说我们也终将死去,就太扫兴了”来展现拉姆齐的转变——他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这么说。

说完拉姆齐夫人和拉姆齐,还可以谈谈他们共同建构起的婚姻形象。在搜索资料时,我看到有学者的观点认为借助拉姆齐夫妻,伍尔夫探讨了理性和感性的一对完美融合,我有比较不同的意见。就我所读,伍尔夫展现了这样的夫妻状态:“那个黄铜的鸟嘴,那把渴望的弯刀…那个自私的男人,扑过去拼命地吮吸、砍伐”(拉姆齐从夫人处获取同情和能量)、“他那样如此公开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助于她,这使她感到不安(拉姆齐夫人认为自己不应当高过丈夫)、”她不敢告诉他:温室屋顶的修理费用也许会达到五十英镑“(拉姆齐是家里的甩手掌柜)。但比起赞扬它的融洽和完美,我个人认为,伍尔夫也许更多只是展示,或者再带有一点点自省的怀疑——“说不清是什么道理…突然降临到他们身上…使他们成为婚姻的象征:丈夫和妻子”。

3.莉丽

最后是莉丽,莉丽的角色很独特,有时作为一个旁观者,观察、评价小说中出现的其他人,也有时陷入自己意识的泥沼。而对于拉姆齐夫人和拉姆齐以及其他任务的态度,她也有时批评,有时突然理解而称赞。而到小说的最后,莉丽对两方都和解了——她理解了拉姆齐夫人的爱,也理解了拉姆齐先生所渴望的同情(虽然她还是无法说出口),也因此最终得以在她画卷完成十年未完成之笔,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本书第三部类似精神“朝圣”的一部分原因。

当然,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,会对作品有不同的解读,译者也许与原著有比我更近的距离,学者也比我具有更专业的文学解读视角。但至少在此时此刻,我的感受和我的解读是这样的。

二、人性之剖析与杂谈

除此之外,如果说读《达洛维夫人》给我最大的感触是混乱与秩序的合理配置,《到灯塔去》则让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伍尔夫对人性观察之细微、表达之独特。

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从来不乏描写人性,即使不以人性的描写为表达目的,人物作为其基本要素之一,也几乎无可避免地由作家来构建、服务于表达。但人性往往集中于一个面来展现,例如并不泾渭分明的善良与邪恶、克制与欲望。

而于伍尔夫而言,意识作为她表达的承载体,人性被切割成数不清的碎片,不仅有些“断裂”,并且可能在不同部分折射出不同的特点。例如,拉姆齐夫人回忆起与塔斯莱一起进城,对他的态度就变化得很快,在上一刻还是赞扬——“她几乎都要爱上他了”,下一刻就转变为讨厌——“真是扫兴的家伙”。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小细节,一方面,评价者是复杂、变化莫测的,会随着外部的信息重新构建印象,而另一方面,被评价的人本身也是复杂与变化的。

人格心理学认为,人格是在遗传与环境的交互作用下,个体所具有的典型而独特、稳定而有差异的心理品质组合系统。这种“稳定性”是否与我提到的“碎片”相冲突呢,我认为不然。因为二者讨论的时间范围并不相同,前者在客观上占据相当的时间,而“碎片”则更多是占据一定“心理时间”进行讨论。

关于“物理时间”和“心理时间”,这点译者也有在序中提到,达洛维夫人和到灯塔去的第一部,客观时间上都只有半天;而到灯塔去的第二部篇幅不长,客观时间却又十年。(其实在这里我想起,马原老师在课上提到,康德认为时间与空间不过是受限于人类观测方式的产物,而非真实存在的物质形态。)

第一次写于2024年03月30日。